01
周末，女儿刚进大门，婆婆从窗户瞥见孩子的身影，就开始了她一贯的表演。
假装看不见、重重甩门、依次拨通三个大姑姐的视频聊天，三连发一气呵成。
婆婆挨个逗了一遍大姑姐们在家的孩子，问候了一番外出上学或工作的孩子。
她时而大声笑，时而暖心嘱咐，声音慷慨激昂，以高分贝为主，刺耳的音色从她的客厅穿过墙，飞进我的耳朵。
这种操作每周一次，具体日子是我女儿放假回家时，一边是对我女儿的视而不见，一边是对外孙子和外孙女的嘘寒问暖。
婆婆隔着一堵墙传达立场，我隔着同一堵墙接收信号。每每此时，我都会调高电视音量，和女儿一起边观影边哈哈大笑。
孩子乐是因为电视可乐，我乐是乐给婆婆听。
婆婆挂断视频，紧接着是一声掩饰不住地长长叹息，那声叹息里充满哀伤。如果刚才那些长长的对话真假参半，这声哀叹却是货真价实。
她每次这番大动静，意在刺激我。可往往自己更生气，她脑梗后遗症的沉重身体，深一脚浅一脚摇晃地愈加张扬。
达到目的的方法有千万种，她偏要通过为难我的孩子达成己愿，可惜出发点已经错了。
02
初见婆婆时，她眯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对我笑，前排牙齿有些松动，看上去憨态可掬。她起身给我倒水，身子一摇一晃，我被这个弱势形象打动了。
干脆一鼓作气，我二婚带着女儿嫁给邱童，操持起这个很久没有生气的家。
我和邱童工作都还不错，邱童还有个不错的兼职。我女儿加上邱童女儿，我们共俩孩子，若再生一个也养得起。
婆婆是个极宠溺孙女的人，宠爱套路较其他奶奶有过之无不及。
10岁的大姑娘，一边玩游戏一边吃饭。老太太自己的饭坨着，一勺一勺先喂孩子吃。
孩子吵吵着：“不吃了，不吃了。”她一口一个宝宝再吃一口。孩子踢翻凳子走了，她一边扶凳子，一边笑：“这孩子还挺有劲。”
我虽不认同这种教育方法，回头一想，这样疼孩子的人，总该是心软的。周末我加班，第一次把我女儿留在家里。
我家大门白天几乎都敞开着，大门正对厨房，隔着厨窗，婆婆对我女儿说，你有妈妈在，姐姐没有，让姐姐多吃一个。
我走近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我以为什么好东西，不就是个煮鸡蛋。
我暗笑婆婆小心过度，我们进门一年多，她还不了解我，我是绝不会虐待孩子的。
既然老人不放心，我就再下点功夫，让她改变对我的看法。
我给邱童女儿碗里多夹肉，给孩子多买几个发夹、玩具，作业催得更紧些。小姑娘倒是越来越粘我，婆婆和邱童互相递了眼色，表示认可。
婆婆最大的梦想，是我能生个带把的，这也是我和邱童的愿望。我找了老中医调理身体，期待我这颗老藤结出新瓜，大家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03
我给婆婆买衣服哄她开心，节假日和邱童带一家人去旅游，但婆婆的脸始终没有多少喜色，只有看见大孙女时，才无来由傻乐。
我出去买菜，孩子们在家玩儿。一进家门，婆婆正催她孙女，扔掉手里的雪糕棒。
孩子没有要配合的意思，正显摆她另一只手里的零花钱，我女儿两只眼睛在邱童女儿两手间徘徊。
我搞清楚状况，第一次找婆婆理论：“您缺钱，我给您。您这样区分对待，对哪个孩子都不好。”我顺手递给她一千块钱。
婆婆解释说我女儿的吃完了。我的孩子我了解，她如果也吃了，断不会再盯着别人的。
我交代婆婆不要给孩子零花钱，会惯坏的。她当面没说什么，我刚出门，她就嘀咕多管闲事。
一看邱童的面儿，二来她是老弱病残，我没与她计较。
但婆婆的做法，越来越离谱。我买的吃食她全部笑纳，也只有我买的，我还能见些尸首。大姑姐们送的，她自己买的，都会藏起来，我和我女儿连根毛都见不上。
那次，大姑姐送了足足十斤甜瓜，甜瓜却一直没露面。
当天晚上十点多，我担心婆婆让邱童女儿玩手机很晚，去她们窗前查看。婆婆正让孙女吃甜瓜，吃完一个，又让吃甜甜圈。
我的亲娘，这漂亮姑娘的大粗腿是这么来的，舞蹈班老师说了几次让她减肥，婆婆说老师脑子瓦特了。
即使我工资不高，也不至于惦记她那仨瓜俩枣。我只是想不通，这样一副瘦弱的身子，怎就这般不公平的心肠？
我对邱童说起此事，他说他妈打苦处来，大概怕挨饿，让我不用理她。
还挺护短，可谁妈不是从吃窝头过来的。我本指望邱童能说句公道话，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以工作忙、老太太身体不好为由，把女儿送去私立学校，那一年我女儿9岁。
说实话，我心里很不舍。不过比起这样的环境，我宁愿她受那份苦。邱童什么也没说。
我有些看不透这家人了，暂缓了生孩子的脚步。男人的妈只有一个，但女人可以换，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我的人生，再经不起行差踏错。
04
除了对俩姑娘厚此薄彼，我发现婆婆的又一个特点，她对三个大姑姐及各家的孩子态度截然不同。
大姑姐有钱，有本事，婆婆对她整日一副讨好谄媚样。二姑姐没文化，也没嫁个好女婿，婆婆最瞧不起这家人。三姑姐生了一个智障孩子，成日被人笑话，老太太也说三姑姐没用。
我跟邱童八卦：“没见过你妈这样的，属猫的。别人的妈怜惜贫弱孩子，你妈一双势利眼嫌贫爱富。”
邱童黑个脸不说话了，我止住评论。平时只要一说他妈，他一般都这反应。
一次，二姑姐家的小孩想吃邱童女儿的蛋糕，那孩子瘦弱得让人疼惜。本以为婆婆会掰一块分给孩子，她老人家却连同二姑姐一起赶走，这神操作，真是毁我三观。
我看不下去，给了孩子一个其他零食，被婆婆瞪了一眼，嘟囔着狗拿耗子。
我进门第三年，邱童女儿被前妻接走了。婆婆没有过渡，对我的态度直接转变成“二十四孝”，然后各种明示暗示生孙子。
这材料不唱戏，可惜了。
生孩子又不是买苹果，说生就生。婆婆很快没了耐心，迅速转换战场，巴结起仨大姑姐家的孩子们。
尤其对二姑姐，三姑姐家孩子也突然好了起来，还给那个被她赶走的孩子留了粽子。
她隔三差五，与远在云南打工的三姑姐两口子视频，逗逗那个听不懂话的孩子。
我恍然大悟，她老人家这是排血缘座次啊，估计她的笑脸永远轮不上我的孩子。
一个婆婆能翻出什么浪，只要邱童不受影响。可惜我还是高估了他，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05
我问邱童，如果我生不了孩子怎么办？
“怎么就生不了，试管也得生。”
“我四十岁了，身体也不是很好，我们有俩孩子……”
没等我说完，邱童立刻说：“反正必须生，还得生儿子。”他很少这样急躁，意料之中，我却难以接受。
结婚前，我问过同样的问题，他笑呵呵说都好。那时我偷偷闪过一念，这样一个谦谦君子，我要给他生一个孩子。此刻我心里打了问号。
我不是凭空问起。一个周末，我从娘家回来得比往常早些，婆婆的门窗都开着。娘儿五个正在开家庭会议，主题是研究我生孩子的事，最后一致表态，必须生。
大姑姐掷地有声：“听说她那个前夫又落单了，赶紧生一个，别让回去了。”二姑姐应和着，三姑姐怯怯地说：“要不先抱养一个，把她牵绊住。”
婆婆总结发言：“抱养什么，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亲味儿。我要我的大孙子，她必须得生个男娃。等我有了孙子，她那个臭丫头别想再进我的门。”这得对我孩子有多大成见啊！
我躲在照壁后等着邱童说话，婆婆和几个大姑姐发表完言论，声音错落着交代邱童“记住没？”
轮到邱童了，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老太太对这声“嗯”显然不满，开始哭诉：“我一个寡妇养你们四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我怎么这么命苦……”
三个大姑姐依次说：妈没事，我们替你看着弟弟，那个女人的丫头片子，进不了门。
她们的话语和意见，犹如钉子一般楔进我的生活，还会长久伴随。
忆往日，邱童对我那是实实在在好过。他每天下班，来不及换掉制服，急匆匆入厨做饭，我只需打个下手。吃完饭，我和婆婆把碗放洗碗池，他午休起来统统洗掉。
三年了，我没自己搓过一次澡。他总调侃我是泥人，笑我身上的脏污能砸死人，然后按住我非得搓两遍才罢休。
他每晚应酬前，必先问我吃什么，回来给我带好多美食。
他对我的情分不假，可关键时刻他还是拗不过他的家人。
二婚遇上邱童这样善良的男人也不易，家也不是说散就能散的。
我思索再三，放低对他的要求，只要他对我有心，不为难孩子，我的孩子我自己周全。不过，他们的愿望，我是断不会考虑了，这样无保障的赌局，我冒不起这个险。
当初离婚，我生怕孩子受影响，几个月没睡好觉，人足足瘦了十斤。不管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以损伤我的孩子为前提。
06
从前，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二婚夫妻有个共同的孩子，会更亲近。现在，我只想让我的孩子先有爱的保障，至于其他，骑驴看唱本吧！
我久无所出，婆婆耐不住了，她拖着病体煲粥，炖鱼，烧红烧肉，大夏天一把一把擦着汗，大汗淋漓地对我各种讨好。
对我女儿也变了态度，大姑姐买的零食，她挑一些送过来，随后，喜滋滋见缝插针地说一句：“要不抱养个孩子吧？”邱童也看向我，痴等答案。
邱童的表情，让我心里一阵泛酸，但我绝不能心软。
无事献殷勤，我唏嘘婆婆这不高明的手段！邱童女儿刚走那会，婆婆对我们母女态度好转过，我也曾心软。就在我备孕时，她激动地给大姑姐“快成了，那个直肠子，你妈对付她绰绰有余。”
我哪里是这个人精婆婆，和那几个忠心大姑姐的对手。
我搜寻着应对的话语，不去直视婆婆和邱童：“别人家的孩子怎会心疼咱们。”还顺势列举了几个不孝顺的例子，婆婆还真吃这一套，生怕来个顽劣稚童。
这就是我的婆婆，从来不懂付出才有回报，一心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我趁机多白话了几句，还是要生自己的。实在生不了，那就打官司，把姑娘的抚养权要回来。
我不去戳穿她，高兴地陪她演戏，难得婆媳和睦一回。我当然知道，这种局面不会持续太久，她想怎样相处，我奉陪到底。
从前婆婆感冒与我有关，邱童女儿数学题不会我着急。现在老太太失眠头疼几乎与我无关，婚姻向来只有双赢，婆婆却想踩着我，自己去盈利，害人必将被反噬，她该学会这个道理。
谁天生就会狠，如果有的选，谁不愿意沐浴阳光，夫妻和美，家庭幸福，可家从来不是一个人说了算，既然无法两全，那就自保大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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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静风（小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