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念
小山,他不是山,是人,是和我同龄的山里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生活十分艰苦。好吃的水果只有老庄户人家里的毛桃和麦*杏,至于香蕉、菠萝啦,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提榴莲、菠萝蜜之类的高档水果。待那毛桃山杏成熟的时候,我负责望风,小山负责上树。他像猴子一样灵活,转眼的功夫,幸福的果实就降临到我俩的口中。
有一次,我和小山去山中看解放*实弹演习,老远就看到一辆吉普车上下来三四个*人,都是穿着四个口袋的*装,他们从车上抱下来一个大西瓜。我和小山那个馋啊,现在没有词语可以形容。农村的娃小时候哪来的西瓜吃,只是在课本上见过图画,知道它花皮红瓤黑籽,很甜很甜,比蜂蜜还甜,其实蜂蜜有多甜更没有品尝过。眼睁睁看着吉普车跑远了,我和小山如野兔一般跑上前去抢西瓜皮。还好,那些*官丢下的西瓜皮还留存着红红的果肉,只是没有了黑籽。我们捡起来就啃,像猪一样的使劲啃,直啃到看不见一点红的痕迹。再看看小山,早把一块西瓜皮啃出了两个大窟窿,扣在脸上,美其名曰“望远镜”!笑嘻嘻地对我说:“我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子弹在飞!”
我才不信他的*话呢,而是在想,这一个口袋的小兵在烈日下练习打靶射击,两个口袋的排长在指挥射击,这些坐着吉普车在树荫下吃西瓜的四个口袋,肯定是连长以上的*官!我就问小山:“你知道刚才吃西瓜的是什么人吗?”
“解放*呗。”
“我也知道是解放*,可是刚才吃西瓜的是干部!”
“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不见他们都是穿着四个口袋的*装吗?”
小山点点头说:“对,对,看来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后来穿上四个口袋的*装!”
有了那次吃瓜皮的经历,我和小山就想吃西瓜,可是那时没有会种西瓜的人,生产队里只种小甜瓜,像什么“白如密”、“一窝五”、“柳条青”、“老妈哼”等等,一听这名字就馋嘴。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趁看瓜的老头子在瓜棚里熟睡,我和小山决定去袭击生产队的甜瓜地。我因为胆小,只能在很远的大树后面负责望风,小山顺着山沟沟爬进了甜瓜地。不大一会儿,满载而归,小山是把裤子脱下来装这些小瓜的。在分享战利品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看到一个小白瓜。因为我知道,熟透的小白瓜真的如蜜一样甜,不熟的时候瓤很苦,只能啃皮;“一窝五”和“柳条青”身上都有白色的条纹,成熟后很甜,不熟也不苦,且很清脆;“老妈哼”呢,个头很大,像个小皮球,不熟时苦,熟透了又香又面,不十分甜,但是不需用牙齿咬,只要上下嘴唇一动就已经满嘴满腮了,这种瓜深受老年人的喜爱。这次小山虽然偷来许多小瓜,但好吃的太少。他悻悻地说:“下次我专偷小白瓜,不怕把它种在看瓜老头的眼皮底下!”
第二天,我和母亲去了外婆家,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听说小山被吓憨了。原来是我不在家,小山一个人偷偷去了瓜地,去偷那甜死人的“白如密”,结果被看瓜的老头发现了,小山在前面使劲地跑,老头在后面紧紧地追,一边追一边喊:“小山,你个小地主羔子,看你往哪里跑?晚上就把你爹拉出来,问问你爹是怎么教养你的!”
小山哆哆嗦嗦地跑回家,一头钻到床底下,再也没敢爬出来。要知道小山的爹是地主,那个看瓜的老头可是队长的亲爹!
从那以后,小山就目光呆滞,见谁都乐呵呵地笑。直到二十几岁的人了,一只鼻眼里还流着*鼻涕,像过河的白马一拽缰绳又退了回去。村庄上的人见了都喊他“憨小山”,三岁的顽童也这样喊。
其实小山一点儿也不憨,和我一起去上学,还在同一个班级读书,每次考试成绩都在我之上。就是因为那次偷瓜受到惊吓,他再也没有去上学。那一年,他才刚满十岁!后来,每次有人问他多大了?他总是笑着回答:“十岁!”
他在大街上行走,后面时常会跟着一伙调皮的孩子起哄:“小山小山真有趣,明明二十八,偏偏说十岁!”
邻里的媳妇们见到小山,也乐于拿他开胃:“小山,给你说个花媳妇,咋样?”
“不急不急,俺还刚刚十岁!”
千金换不回童年的快乐时光,眨眼已进半百之年。那天,我从县城乘公交回乡下,车上只有一个空位,我一屁股坐在上面。还没等我缓过神来,车上又上来一位身穿四个兜**服,蓬头垢面,皮肤黝黑的大胡子先生。“司机师傅,抓紧把憨小山拉下去!”显然是车上有人认出了大胡子先生。我一听“憨小山”三个字,身上像是被谁注入一针兴奋剂。二十多年了,小山四处游荡,乞讨为生,我们从未谋面,真的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里碰见。
“司机师傅,快把憨小山……”那人话音未落,我立即起身喊道:“大胡子先生,请到这里坐吧!”当我伸手拉他入座的时候,身边的红头发女子直冲我翻白眼吐口水。
“神经病!”说着就起身下了车。我急忙推开车窗,冲着离去的背影高喊:“一个没有社会良知和富有同情心的人,才是真正的神经病!”
汽车启动了,小山不时抬头看看我,眼里分明闪着泪花,嘴唇不停地抖动着。终于在下车的时候唤着我的乳名,是那样的亲切!
(图片来自于网络)
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