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骆驼编辑
燕子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骆驼,行走在秋日里的骆驼
大年初四,走亲戚去看望大姨,大姨说:现在我也是吃国粮的人了。我明白大姨的意思,村里的地都承包出去了,一年到头不用再辛勤劳作,就可以坐享其成一亩一千斤麦子。大姨家的一个女婿好像充满羡慕,说自己村庄的地还没有被租出去。
大姨家曾经是我的乐园,她村的西头有一条南北贯穿的河,我为什么不说是大河或者小河,因为它在我的童年的记忆里应该算是一条大河,我记得水面的宽阔,可以让不会水的我畅游,水底干净,有沙地做底,有在屁股下倏而远去的小鱼,有长着两只懵懂眼睛的小乌龟,有透明身躯的小虾。夏天暴雨时节河水会暴涨,给人恐惧的感觉,从桥的栏杆伏下身子望去,比往常近了许多的水喘急而让人眩晕,那是一个完全陌生而将永远陌生的世界,充满未知从而令人恐惧彷徨,我喜欢这样的世界。
可是这次我专门去看了它,看了那条河,好丑陋,就是一条那么窄的沟渠,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被称为河的,更不是我记忆中的那条大河,我努力寻找它的影子,那座桥还在,只有它最可以勾起回忆,它应该只是破败了些,可是这么厌仄的桥怎么能配得上我心目中的那条河流呢?但看它的轮廓,看它的痕迹,分明就是原来的那座桥,只是岁月让它沧桑了许多。
即使岁月让它沧桑了许多,毕竟我还可以看出是它来,可是那条河的躯体,我已经完全不敢分辨,怎么会这么窄,这么肮脏这么丑陋了呢?窄的根本融不下我快乐的童年和童年的快乐,还有脏兮兮的水旁是脏兮兮的泥土,不是沙地的*灿灿,而是渍泥的黑污,这已经不是盛下盛不下的问题了,是童年能来么?
除了这些,改变的还有很多,大姨家的老院子已经翻盖了,大姨说都是二姨姐夫自己努力的功劳,大姨说这些的时候是真心的,可以看出她对自己孩子的自豪,可是我有些伤感的是老院子建起了宽大的新房,而大姨也搬出了老院子,在村子的西头又建了两间狭窄的砖房,大姨一个人就住在那里。
这些还不是我最伤感的,人本来就生命力顽强,像田头路边的戈巴草,生命力本来顽强,住哪里都一样的,可是大姨家堂屋后面的野院子也没了,那里有各种的野草,有各种的野花,有种下的向日葵,当然也有在葱隆的野草和野树间辟出的小小的菜园,有两个姨哥随意用脚就可以从碧绿的叶子下面拨出来的甜瓜,还有各种虫子,有挂满四周土墙的仙人掌,生长得蓬勃旺盛,灼灼逼人,土墙残破矮小,仙人掌却张牙舞爪,而在他们完成守护园子使命的同时,却可以开出最娇艳欲滴的青*色或者暗红色的花来。当然最让我感觉神秘的是一直没有见到的藏于茂密植物中,颓败的泥墙老屋里,还有古老青砖下的神秘的蛇,这蛇一点也不比鲁迅的美女蛇差。还有这院子所有的这些蓬勃旺盛茂密的生命力,一点也不会比鲁迅的百草园差
这些已经都没了,人是物非。
何况人还是么?
我的小时候是厌恶劳作的,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丑陋的一面,而厌恶劳作应该是我最丑陋的一面,既然存在,也就没必要隐晦,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小时候父母在劳动后的极度疲惫里对我的教育就是如果不是这么劳累,而能过上城里人的生活,那将是最幸福的,所以我自小虽然没有得出劳作是可耻的结论,可是田间劳作对于我却是可以让人羞愧的事情,当然对于我来说也就是永远不愿意,没有任何积极性去做的事情。
不过在我看来这也是异类,因为我的父亲会些别人不会的手艺,可以识文断字,还可以抑扬顿挫地给我朗诵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些无异都是蔑视劳作的资本,而我作为父亲的儿子,无异也继承了这份傲慢,并且在多年以后经过长期的复读,也终于算鲤鱼跳过了龙门,虽然这龙门仅仅是在离老家的土地仅仅只十来里路的县城。
在我心目中,大多数人,包括我的大姨,还有我的姨兄弟,姨妹,都是热爱劳作的,不仅仅是心里这么认为,通过我的所观所想,所判断,他们都是热爱喜欢劳作的,他们从来没嫌弃过劳作的累,在他们的总是夸他们有多少亩地,地被他们倒垧得多好,一亩地能产多少斤麦子玉米还有棉花,在他们眼里毒辣辣的太阳也是美滋滋的,扑挞挞滴落的汗水也是美滋滋的,有力气出也是美滋滋的,他们总是认为劳作是件光荣甜蜜的事情,从他们的言语神态里都可以看出来。
可是现在我大姨也向我夸耀自己是吃国粮的人了,言语间没有对土地的留恋与不舍的。而作为晚辈的,她的儿子女儿女婿更没显示出对土地的不舍神情来。
是他们厌恶了劳作了吗?
根本不是,我的所有的姨兄弟,姨姐妹,姨姐妹夫姐夫,他们都是勤劳的人,他们都在城市里打工,做最辛勤的工作,还是一样的任劳任怨,精神气质美德一点都没有丢,还是那么的乐观积极向上,对生活的美好充满期待崇拜向往,可是为什么他们就这样嫌弃了土地了呢?还有把我最喜爱的院子也弄丢了呢?
田园,在丑陋的欲望面前,只能斯文扫地。
还有他们说起那条河的时候,他们说那条河也没有变,位置没有变,宽窄没有变,从这座桥到对面就可以像原来一样走到临县的集市上去,只是水的流向变了,原来往北流水,现在水倒流了。
他们说的也许是对的,对于那条河流,他们用了整个的日月陪伴,应该比我更了解它。
只是资本已经像泛滥的洪水,汹汹淹没了他们的土地,将本来属于他们的土地变成了资本肆虐的海洋,而村庄将成为一个个死气沉沉的孤岛,他们能感受到么?
嗨,我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土地本来是他们的,我何必杞人忧天呢?何况也许土地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就像那院子不是我的,那河流根本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一样。
我真的迷茫糊涂了,当被租掉的土地包围了整个村庄,又有哪些没有亲近过土地,没有倒垧过一棵庄稼的人,在诉说着中国的田园之殇?只是我总觉得,往城里打工不是我的姨兄弟的人生最终的归宿,可是他们就该守着不能给他们带来富足的土地终老吗?可是那些来圈地的资本,它们就不知道这些土地连养活一个农民的能力都没有么?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来呢?
乡愁,像一首老歌,一段旧时光,一条静默的河。乡愁,由谁赋予它美丽?将来还会有吗?当我的姨兄弟们失去了他们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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