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龙港白沙,那里河道纵横,土地广袤。东塘下面那一望无垠由海涂围垦而成的咸土地里,盛产着番薯、各类蔬菜及西瓜、香瓜、白银瓜、甜瓜等等瓜果。老家农民基本是以种菜、种瓜为业,卖菜、售瓜为主要的经济来源。也许白沙的咸土壤、气候最适合甜瓜的生长的吧,于是种植最多、产量最多的要数甜瓜了。咸地出产的甜瓜,甜中带有丝丝咸味,还交杂一股淡淡的清香,香甜可口,清脆多汁,令人垂涎三尺。要是在炎热的夏天能吃上几口甜瓜,那可真是甜凉解渴,爽极了。炎炎的夏天就是甜瓜成熟的季节。
年我回到白沙的时候,母亲就长期在温州住院了,父亲医院之间,根本无暇顾及我们。两个姐姐都已经工作,她们非常懂事,尽管父母都不在家,她们还是带领我们课余为他人代工织布、织扁丝袋,副业所得除了生活必须开支外,余钱都上交给我父亲。暑假就是我家姐妹埋头织布,赚“大钱”的好时机。而每一机布织完一般都有几天的空挡,这个空挡姐姐是允许我自由的。甜瓜成熟的时候也正好是暑假放假期间,我的好几个女同学就是趁这个时候去卖甜瓜赚取下学期的学费的。我也常担心自己的学业,很怕某一天我母亲突然“走”了,我怎么办?我也想趁这个自由的空挡跟她们学卖甜瓜,好能攒点钱。
第一次跟着珍去卖甜瓜,我们先到方良农民瓜果聚集地,约出盟姐妹苏,她是方良本地人,跟着她能批发到既便宜又好的瓜果。在她的引领下珍批发来了甜瓜、少量的香瓜。那时甜瓜的批发价是每斤一到三分钱,卖出去是五到六分钱,卖香瓜会赚多点,但成本高点,批发价要五分左右,香瓜一般卖出八分左右,买的人相对会少点。珍批发了大概五十来斤的甜瓜、香瓜。然后珍挑着担子,我帮着吆喝,我们一路向南,到东庄、余家慕、朱家斗、张家堡那一带去卖,一天转悠下来,大概能赚到1元左右的钱。第二天接着跟去,珍赚了1元多。看到卖甜瓜赚钱也比较方便,还有卖不出去的,自己还能吃得爽,我心里也痒痒的,也想单挑卖甜瓜了。但是卖甜瓜需要箩筐、扁担、秤等工具,我家没有这些工具,我看到伯父家有,于是跟伯母借扁担、箩筐和称。伯母问我想干什么?我说想跟珍去卖甜瓜。伯母说,别看人家有钱赚就想学样,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力,人家从小就在田地里滚爬成长的,你一个“白脚肚”干不了这事的,再者你爸要是知道你去卖甜瓜肯定会骂的,你要想好,箩筐、扁担、称、本钱都可以借你,但万一被“日头气憋进(中暑)”生病了反而亏大点。
我们正在谈的时候,我堂二哥正好挑着一担弹好的棉花进来,得知我想卖甜瓜,笑得前俯后仰,他说你卖甜瓜?甜瓜卖你还差不多!然后指着那担棉花说:“这担棉花20斤,你挑着从家出发到凉排下转一圈回来,假如行的话,本钱二哥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用双手掂了掂担子,感觉不太重,心想太小瞧人了,这二十斤肯定能挑动,平时我去象岗粮管所买米,20斤大米用肩膀驮回来还是比较轻松的。于是我信心满满,跟二哥说凉排下人太多,也不好意思,我就挑着这棉花,往东塘走一圈吧。二哥说行。于是,我挑起担子,还没走出几步,就觉得肩膀勒得痛了,越走脖子越往里缩,我耸着肩,尽量用双手使劲往上托着扁担,挑着20斤的棉花踉踉跄跄往东塘走,后面伯父、伯母、二哥及邻居婶们都在那里等看笑话。刚走出五十来米的时候,我就开始换肩膀了。后面不时传了哈哈哈、嘎嘎嘎的哄笑声,他们越笑,我越没信心,不停地换肩膀。伯父吼着责令二哥去把我拽回来,说踉踉跄跄的,踉跄到河里去,他心疼那担棉花。二哥跑过来一把夺过担子,挖苦说:“吃瓜你行,卖瓜肯定不行”。理想很丰满,现实明摆着,这力气活,我还真干不了。
自己挑不动,又想赚钱,曾好几次想跟珍说能否让我搭股一起卖甜瓜,但始终没有说出口。我心里有数,她一人可以挑的,何须跟我一起抬?挑担子是真功夫,每次看珍挑着担子颤悠悠地负重前行,累得气喘吁吁,我也于心不忍占便宜。所以卖甜瓜这件事,我就不了了之了。后来只要有空,我还跟着珍走街串巷卖甜瓜。珍对我很好,那些卖相不好的,磕碰裂了的都让我随便吃。买甜瓜的顾客都以为我们是姐妹,以为我偷懒,都会说你比她高多了,她每天汗流浃背,每次就见你动动嘴皮,帮着收收钱,怎不见你挑担子?珍都会笑笑说,我们是同学,她陪我来的。
卖甜瓜,看似简单,其实也比较烦的,时刻要提防偷窃,要是有一大群人围上来就要注意了,这个问瓜熟不熟,那个说吃“称头”(缺斤短两),有的人挑了称了又嫌大嫌小,有的称了瓜拿走说回家拿钱,有的说钱已经给了你,反正各种办法都使得出来,趁把你搞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就把瓜偷偷拿走了。有一次,一个妇女买了一个香瓜7分钱,拿了一张2元钱,我们找不开,她说你反正都会来的,明天给你吧。而后,就再也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了,后来的钱大概就没有给珍吧。珍虽心疼,但也无奈。最可怕的还是碰到调戏的,有的人过来买瓜,一边挑瓜,一边会夹带点“*”调,讨价还价间不忘带点“荤”的。只要不过分,我们也只能权当自己没有听到或者听不懂,露骨、过分的,我们也会呵斥。有次午后在朱家斗竹林下一边歇息一边卖甜瓜,走来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他们停留在我们担子的不远处,先是用言语调戏我们,珍听不大懂蛮话,不知道他们说什么,我本来就是讲蛮话的,听得懂他们的话,觉得很难为情,但还是假装镇定,管自己跟珍又说有笑。那三人见我们俩没有反应,接着大声地对着我们一遍又一遍地用半普通半蛮话喊唱着:“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今年年龄二七八,老婆还没有定啊,老婆还没有定……”珍说这些人叽哩嘎啦唱什么呢,要买甜瓜就过来呗。我跟她说,那几个人说自己年龄二十七八了,老婆还没有定,叫你给他当老婆。珍说那不行,我们还是快走吧,她慌忙挑起担子,马上往村庄里面去,看到我们落荒而逃,那三人发出了放肆的大笑……
每次跟去卖瓜,我都是赤头顶烈日,没有戴斗笠,皮也晒脱了一层,人也晒得黑黑的。终于还是被我爸发现了,骂我晒成了“河蛤精”似的,警告我以后要是再出去在“毒”太阳下晒,要打断我的腿。再后来也就没有跟去卖甜瓜了。
时光如水,沧海桑田,四十多年过去了,而珍肩搭毛巾,头戴草帽,卷着裤脚,汗水湿透的花衬衫紧贴后背,挑着担子,走田埂,过马路,边走边叫卖的身影还时常浮在我的眼前……
作者简介
方晓芬,女,教师,龙港人,文学爱好者,有作品在苍南、龙港等地报刊、杂志发表。本文转自《芦苇的天空》,照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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