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据老舍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四世同堂》在央视播出,一时举国若狂,那时我正读初中,家里没有电视,吃完晚饭就跑邻舍家,坐等电视开播。
大赤包儿
剧中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北京人艺著名演员李婉芬饰演的“大赤包儿”,她蛮横、泼辣,气场很足,在家中像西太后一样;她喜欢交际,豪爽干脆,说话办事从不拖泥带水;她寡廉鲜耻,不择手段,为了寻回昔日做官太太的荣光,四处钻营,不惜投靠日本人做妓女检查所的所长,还把自己的女儿送给大汉奸。她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女光棍,却坏得那么真实,那么接地气——她不是纸面上的人物,而是我们的文化里生长出来的、就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活生生的人。整部剧中都没交代她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她的绰号“大赤包儿”。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当时有种香烟叫红锡包,大赤包儿烟不离嘴,我以为这就是她绰号的来源。后来有机会读到老舍先生的原著:“冠太太是个大个子,已经快五十岁了,还专爱穿大红衣服,所以外号叫做大赤包儿。赤包儿是一种小瓜,红了以后,北平的儿童拿着它玩。这个外号起得相当的恰当,因为赤包儿经儿童揉弄以后,皮儿便皱起来,露出里面的黑种子。冠太太的脸上有不少皱纹,而且鼻子上有许多雀斑,尽管她还擦粉抹红,也掩饰不了脸上的褶子与黑点。”但“赤包儿”究竟是什么,还是不太有概念。
前段时间我写一篇关于小瓜泡的文章,翻查植物志里葫芦科所属植物,正好看到赤瓟属的赤瓟(小瓜泡是黄瓜属,二者是远亲),俗名赤包。
赤包
为多年生攀援草质藤本,雌雄异株,故要想结果就得一公一母相伴着种两株。全株被黄白色的长柔毛状硬毛,根块状,茎稍粗壮,有棱沟。叶片宽卵状心形,边缘浅波状,有大小不等的细齿,两面粗糙,脉上有长硬毛。花冠黄色,果实卵状长圆形,长4-5厘米,径不到3厘米,被柔毛,有10条纵纹,熟时橙黄色或红棕色。果、块根入药,有降逆、理湿、和瘀、活血之功,用于治疗黄疸、反胃吐酸、咳血、通乳、腰部扭伤等。
但赤包最大的功用,却是做儿童的玩具。清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中记载:“至十月,市肆之间则有赤包儿、斗姑娘等物。赤包儿蔓生,形如甜瓜而小,至初冬乃红,柔软可玩。斗姑娘形如小茄,赤如珊瑚,圆润光滑,小儿女多爱之,故曰斗姑娘。”
姑鸟
“斗姑娘”学名酸浆,又称姑蔫儿,现多称作姑鸟,秋天水果摊上有卖的,有红色和黄色两种,外面像包了一层纸,实际是膨大的宿存花萼。味道不是太好,有些青气味儿,小女孩喜欢装几个在兜里,没有事儿揉捏着玩,揉到最后,皮变得透明了,里面是稠稠的汁液,也不破损,故得名“斗姑娘”。赤瓟也是这样的玩法,却更好玩,它像个小纺锤,颜色是深红的,皮比较厚,上面还有花纹,捏在手里把玩,是小姑娘家最爱玩的一种小玩意儿。捏揉时间长了,果肉慢慢变软,孩子们常常比赛谁捏得最软最快。但这事儿欲速则不达,捏急了就会把赤包捏破,流出恶臭的粘液和一包黑籽。电视剧中的大赤包儿人长得肥大,出场时“穿着一件紫大缎的长袍,上面罩着件大红绣花的斗篷,头上戴着一顶大红的呢洋帽,帽沿很窄,上面斜插二尺多长的一根野鸡毛”,穿的花红柳绿的,再加上她一肚子坏水,用赤包来形容她,非常贴切,意味无穷。另外一层含义,大赤包儿死心塌地为日本人效劳,告密竟达到了“消息假而心不假”的境界,“工作”竟达到了随身带鸡汤以滋补身体的忘我程度,最后却因为汉奸间的狗咬狗,下到监狱里发疯而死,也就是说,大赤包儿不管再怎么卖身投靠,在日本人眼中,也是手里可以随意捏扁捏圆的小玩意儿,这更加反衬出她上蹿下跳、蝇营狗苟的可怜、可悲、可恨。这有点像李斯,为了不当厕鼠当仓鼠,蹦跶了半辈子,还是被秦二世给腰斩了。如果我们对赤包这种植物不了解,就很难体会出作者想要表达的这些细微的意思。
赤瓟的“瓟”有人读作páo,这是错的。“瓟”有两个读音,读bó时,意为小瓜。读páo时,与匏通,指可以做瓢的大葫芦。所以赤瓟的“瓟”应读为bó,意为红色的小瓜。后来语音发生变化,在口语中赤瓟叫作赤包,这和马勃叫作马包是一个道理,《小瓜泡》一文谈到这个问题,此处不再赘述。
《山东植物志》上载,赤包产于胶东丘陵区,生于村边、沟谷及山地草丛中。我小时候并没有在野外看到过,但胶东地区肯定适合其生长。现在讲特种种植,就是要种出特色,如果能种点赤包,秋后收获些通红的小瓜,让小孩子揉捏着玩,能够亲近自然万物,总比光玩手机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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