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宝站在养殖场大门外朝里张望着,他希望能看到良娣,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会觉得心里好受些。
良娣回家吃晚饭了,没在场里,即使在,她也不一定在什么地方忙碌着,不会晃到场门口的。
等了有些时候,总不见良娣出来,前天刚刚下过一场雪,由于气温一直很低,雪都没有融化。
北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脸上生疼,赵大宝缩了缩头。
他转身刚要走,刚好李青山哼着小曲儿走过来。
李青山病好以后并没有搬回家去住,可他每天都会回家给几个女儿做饭。
他虽然不会做饭,可以前拿到救济金后,没少偷着下馆子。
他不是个笨人,吃得次数多了,再拿手机查一下菜谱,好多菜居然也能烧得像模像样的。
小孩子都很容易满足,他连回了几次家,几个女儿跟他便亲近起来。
有时候,会有或村儿里,或附近村儿里的村民请他去给家畜看病,完事儿会给他些糖果点心茶叶什么的。
他回家的时候便会分给女儿们吃。就是这不起眼的东西,拉近了他们父女的感情,每次他一回到家,几个女儿便待喂的小鸟般围着他转。
李青山有了前所未有满足感,听着那一声声的“爸爸”,他的心便柔软而温暖起来。
他想,有自己和大妞儿挣钱,日子虽然苦些,可总能把几个孩子都养大,他的女儿,一定要上学,虽然不求她们和金凤一样的出人头地,可至少能嫁个好人家,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
“大宝哥?”李青山看到赵大宝,有些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吃了饭,没啥事儿,溜达溜达。”赵大宝脸一红,讪笑着说。
“到我的小门房儿坐坐?”李青山随口客气了一句。
“好……”赵大宝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李青山只得打开了养殖场大门,带着他进了自己的门房儿。
“大宝哥,你最近忙啥呢?”李青山边给他倒水,边问。
“我能忙啥?在家里窝着呢,这个年纪了,还能干啥?”赵大宝在小门房儿里四处看了看,忽然就生出一股怨气来。
李青山的小平房虽然不大,可却生了个大大的火炉,一进屋儿热气扑脸儿。
他想起他那个家,冰屋子冷炕的,晴天的时候,屋里还没有外面暖和。
看李青山满面春风的样子,就知道他现在过的很舒心,凭什么啊?同样是没有老婆,同样是没有儿子,他李青山要是没有金凤和良娣,能过成今天这个样子?
而金凤和良娣,本应该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啊,她们怎么能把这切切实实的好处给了外人呢?
“来,哥,喝水。”李青山给赵大宝沏了杯茶:“这茶叶是前天给前村儿老钱头的牛看病,他送的,你尝尝怎么样。”
赵大宝的心里升起一股子酸来:“你这小日子过的不错啊。”
李青山没有听出赵大宝口气中的不满来,他笑笑:“还不是托了良娣的福,要不是她让我学这个兽医,我还不是整天呆在家里等救济?”
赵大宝喝了口茶,说实话他不懂茶,可由于嫉妒心作怪,他觉得这茶格外的香甜,而这些原本是他想要便都能有的。
这个赵青山,原本过得还不如自己,村儿里人谁拿睁眼瞧他?
而自己呢?媳妇儿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女儿聪明,姐妹三个都考上大学,这在全乡都是独一份儿的,谁不眼红他?谁不羡慕他?
“好茶。”他又喝了口茶,便放下茶杯。
李青山心里得意,自己洗心革面,从新做人后,不但女儿们个他亲近了,在乡亲们面前也有了面子。
如今,还能在一向看不起他的赵大宝面前威风一把,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忽然就觉得,挺直腰板做人的感觉真好!
“你现在过的不错啊。”赵大宝酸溜溜的说。
李青山笑笑:“日子穷点窄点的没啥,我现在是心里踏实。
良娣说,等我再学习一段时间,就让我出去开了兽医门诊,她这里仍然让我兼着职,工资照开。
咱们这一片没有兽医,一个月怎么也能挣一两千钱块钱,我们的收入就能多了些。”
“好事儿,呵呵,好事儿。”赵大宝笑笑。
“大宝哥,说实话,和你比起来,我就是个混蛋。”李青山打开了话匣子,收也收不住:“你看看你,就一点也不重男轻女,三个女儿都有出息,你将来,就等着享福吧。
我就不行,我以前总觉得姑娘怎么也得嫁出去,是人家的人,把好好儿的孩子都耽误了,要不然,我家大妞儿也能考上大学不是?
以后,我要向你学习,好好儿的对我这几个女儿。”
赵大宝脸一红,随之,一股子怨气像破土而出的春笋,按也按不住:“学我啥?学我妻离子散,众叛亲离?”他闷声闷气地说。
李青山这才发觉赵大宝有些不对劲儿,他小心翼翼地问:“哥啊,你这是怎么了?”
赵大宝吐了一口闷气,心想,有些事情和他说了,便能借着他的嘴传给良娣听,想来也不是件坏事。
“青山兄弟啊,都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你说说,我家吵几句嘴怎么就能离婚呢?
离婚就离婚,我改,我好好儿做人,可是你不能教的女儿都不和我一条心吧?”赵大宝对李青山抱怨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有开发商想买咱们河东的地,金凤偏偏不让卖,你说说,这母女两个想干嘛?”
李青山听了他得话,皱了皱眉:“大宝哥,你可别糊涂,人家一亩地才给咱们这点子钱,咱就把地卖给他们了?
没地以后,咱们干嘛去呢?农民嘛,不种地拿叫什么农民?”
“人家说了,发展旅游,将来都给咱们安排地方上班。”赵大宝说。
李青山闻言大笑了起来:“大宝哥啊,这话说给年轻人还行,说给你你也信?咱们都多大年纪了?咱们除了会种地,还会干啥?
他一个旅游的地方,用咱们这些啥也不是的大老爷们儿能干啥呢?
再者说,他万一不是发展旅游,挂羊头卖狗肉,弄个有污染的厂子把咱的好地都糟蹋了,可怎么办?”
赵大宝很不以为然:“那怎么可能?犯法的事情开发商能干?”
“哥啊,金凤那丫头,比咱们都聪明,你信不着谁,也要信自己的女儿啊,她反对的事情,自然有她的道理。”李青山劝他:“她的眼光不会错的,你老哥当初要是听她的,不离婚,和嫂子一起弄养殖场,能走到今天这步?
我不管别人,反正我听她的,她说地不能卖,就不能卖。
她说种大棚甜瓜挣钱,我就跟着她种大棚甜瓜。”
听他提到和良娣离婚时候的事情,赵大宝低下头。
“老哥啊,我听大妞儿说金凤这个乡*委书记做得难啊,处处有人为难她。”
“她不是这乡里最大的惯儿吗?谁能为难她?”赵大宝不信。
“你呀是太不了解你女儿了,人家良栋媳妇儿,开两百多万的车,为什么在咱这贫困村儿里当个小村长?还不是为了帮金凤。”
赵大宝想起金凤的好处来,气得一拍桌子:“谁敢为难我闺女?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他。”
李青山见自己的话它听进去了,心里高兴,他从床铺下面拉出个小箱子,拿出一瓶子白酒来:“来,咱哥儿两个喝点。”
他把酒放在桌子上,又翻出一包花生米来:“将就点吧,没啥酒菜,这花生米还是大妞给我买的,我经常胃疼,她不知道听谁说的,花生米对胃口好,便给我买了几斤,让我装在兜里一把,想起来就吃几粒。”
说起女儿来,李青山的口气里透着自豪:“你说说,这女儿还真就是小棉袄,又暖和又贴心啊。”
赵大宝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李青山便找出两只酒杯来,给赵大宝满满倒上一杯。
赵大宝有些日子没有喝酒了,以前,还没有离婚的时候每次回家,良娣都会炒上一盘鸡蛋,抓一把花生米,让他喝上几杯。
那个时候他很嫌弃,家常的鸡蛋有什么好吃的?每次都是这个,烦不烦?
可是现在,他做梦都想,回家的时候,能有那么个人,能端出那样一盘子菜来,给他吃。
心里不痛快,几杯酒下肚,他便有了醉意,拉着李青山的手不肯放:“兄弟啊,我后悔啊,可后悔有什么用?谁又会管我后悔不后悔?”
“后悔咋没用?觉得自己错了就改,觉得对不起谁了就补偿她加倍对她好。”李青山也有些醉了,他抹了把眼泪:“你的人,好歹还活着,你还有机会,可是,我媳妇儿她死了啊,她跟我受了一辈子罪,连个后悔的机会都没给我。
你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难受吗?你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有多自责吗?我只有对几个孩子好,才能补偿我的过错。”
“呵呵,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人家不会听。”
“那就做给她看啊,让她知道,你赵大宝知错能改,是个男人。”
两个人都喝醉了,赵大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家。
第二天一大早儿,头天来找他的那几个村民便又来了,约他一起去乡里。
赵大宝揉着一蹦一蹦地疼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说:“谁爱去谁去,老子不去。”
“都说好的,你怎么不去了?你这不是耍我们吗?”来的人不干了。
“你不去,我去。”“滚刀肉”气哼哼的捋胳膊挽袖子的摆出架势。
赵大宝一个茶杯丢在地上:“谁爱去谁去,可是妈你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