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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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落满灰尘的杂物中,一根不起眼的扁担,不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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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者:张腾飞

责任编辑:谢宛霏


  我抽空再一次回到乡下老家,然而家中已没有什么留恋的了,这一次回去,不过是要把一些冗杂清理,以便将房子租个好价钱。然而,在落满灰尘的杂物中,一根不起眼的扁担,不由得勾起了我遥远的记忆。


  祖父是一个独立要强的人,他生长在农村,生活在农村,一辈子从来没有离开过土地。在父亲的叙述里,祖父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乡下人,在我的印象中,祖父也的确如此。


  祖父会的东西很多,除却基本的种田养殖,祖父最在行的便是木工。记得入学的那年,义务教育尚没有全面普及,读书的孩子除了交一学期二十元的学费,还得自己从家里搬桌子和凳子去学校。那年夏天,我被安置在祖父家里,祖父上午去田间照看庄稼,傍晚去地头伺候菜蔬,剩余的时间就是在家里打造农具。


  祖父干活时,只让我站着远远地看。白天他把从河岸边砍来的树锯成合适的尺寸,再用刨刀把粗壮的圆木刨成方的、扁的形状,接着用凿子开出大大小小四方形的孔,晚上他借着昏*的烛光把各个部分嵌接起来,用锤子敲紧实,等到第二天我醒来时,堂屋里已经多了一两件农具,地上也已干干净净的了。他打的桌子,凳子几乎不用钉子,除非是用过一段时间后要进行加固。我那时个子不高,他却给我做了个高桌子,还有高的四脚凳,我坐着还需把头搁在桌上写作业。读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免了我们学费,还让我们把桌子搬回家,有些同学的桌面上已密密麻麻全是窟窿,洞口大得能塞进拳头,有些同学的桌子干脆四面过风,冬凉夏也凉,有些同学的凳子稍微扭动身体便吱呀叫唤,而我的桌子和凳子还是完好如初的。那时不少人把破桌子,瘸凳子留给了学校,后来全被当柴火烧了,而祖父给我打造的桌子一直留在家里,成了我的书桌,直到祖父去世,其间一直没有损坏。


  大概是因为从苦难中过来的吧,祖父早早地就教会了我一些成人的道理。时值盛夏,父亲把我丢回祖父家,我那时刚上完一年级,正是只知道玩乐的年纪,原以为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可祖父却对我另有安排。那段日子,祖父总是在鸡鸣声中起床,接着开始一天的工作,他架起柴火煮完饭,接着就唤醒房间里还在沉睡的我,当我睁着半开半闭的双眼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喝粥时,他已着手准备收割稻田所用的农具。等到一切都已收拾妥当,祖父赶着老水牛拉着板车带着我出门时,天空才刚出现一线鱼肚白,而远处的星星和月亮还尚未休息。


  第一次下田的感觉是极为新鲜的,我的脚丫踩在尚未干透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浅浅的脚印。祖父在前面弯腰割着金灿灿的稻子,我跟在后面把稻秆搁在一束束摆好的稻子上,这用我们那里的话叫作“散步”。夏天气温升得快,太阳才摸上天空一会儿,空气中已是热浪滚滚,祖父和我都是汗透衣襟。他叫我在路旁的树荫下喝些凉水,透透气,而自己只是埋头苦干。第二天,祖父要把稻子扎成一捆,接着挑去打谷场上堆起,他一次挑一百个稻束,起初走得还矫健,十几回后便有些停顿了。他根据我的身高和肩宽给我定制了一根扁担,要求我只挑两个稻束,我把稻束串在自己的小扁担上像踩着风一样地走了,留下身后的祖父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追赶。


  可是要挑的稻束太多了,来来回回十几趟,自留地里还有数不清的稻束,我的汗如雨下,脚掌也由于没有走稳被稻茬戳破。我哭着鼻子问祖父:“为什么要种这么多田?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为什么我不能在家休息?”祖父只是抽着他的旱烟,没有理会地说:“不种……咱们吃什么呢?”他让我在树荫处休息,自己抽完烟又接着下地了。


  抢收完了紧接着是抢种,我依旧是每天没睡醒就跟着祖父出门,太阳落下地平线后才满身泥土地回到家。双抢完毕后,祖父种的甜瓜迎来了丰收,祖父仍然是天不亮就起床烧饭,匆匆吃过早饭后,他就挑着两箩筐甜瓜带着我出门了。乡下人的生活是起早贪黑的,路上已经走着不少去田里上工的伯伯、婶娘们,熟人们碰面免不了要打招呼。伯伯、婶娘们都喜欢逗我玩,他们看着祖父担子里的甜瓜,笑着问我能不能送一两个给他们吃。我很是正经地告诉他们,要吃得花钱买,他们又问我能不能赊账,我又很是严肃地告诉他们,可以等他们回家拿了钱来。他们于是都很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祖父也跟着笑起来。我那时不明所以,只是觉得他们在捉弄我,于是很气愤地加快步伐往前走。


  来到集市上时,太阳已经露出了整个红润的脸。祖父选了一处路口摆下他的瓜摊,一边抽烟,一边开始大声吆喝:“两毛钱一斤的梨瓜哎,又香又甜的梨瓜哎。”祖父让我也跟着喊,而我却盯着了不远处店门前热卖的包子。祖父不管我的心思,接着吆喝他的生意。很快有人来买甜瓜,祖父称好重量,让我帮他算出价钱。这可难不倒我,我掰着手指头三两下算了出来,顾客看我个子那么小,还以为我没有读书,不由对着祖父夸赞了我几句,说我是块读书的料。祖父也不再藏着,指着我说:“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天气预报里全国的地名他都记住了。”


  生意开张后,瓜摊上陆陆续续有人靠了过来,一些人和祖父聊得热火朝天,一些人则从竹筐里精挑细选着,我则在一旁紧紧地盯着他们挑瓜的动作。然而他们似乎对我更有兴趣,接二连三地问我问题,我被问得有些厌烦和生气了,干脆不搭理他们,他们就笑话我说:“这都不知道吗?唉哟,我都知道的。”于是他们更加肆意地笑了起来,祖父也跟着笑起来,我便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但是他们都只是笑。


  祖父的甜瓜卖得很快,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们不到中午就要回家了,祖父仍旧是满脸的高兴,而我却没有了一点来时的兴致。祖父买了一个大西瓜,又买了些生活品,一头担着我,一头担着东西离开了集市。往后的日子里,祖父出摊时仍旧带着我,也仍旧让我算价钱。不久后,新的学期到来了。


  第二年的夏天,父亲又把我丢给了祖父,尽管我一万个不情愿,还是迫于他的威权就范了。第三年的暑假,父亲还想让我去祖父家里时,我死活是不肯去了。自此,父亲也不再勉强。


  祖父独自种着两亩多的自留地,每一年开学前他都要叫父亲拿些新鲜粮食回去,他来我们家,手里总是提着一麻袋的蔬菜瓜果。他带着那头可能和他一样老的伙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到去世之前。


  拂去包裹在扁担上的时间之尘,我的眼前不禁又站着了那个身板挺直、双肩宽阔,担着重物却面含笑容的老人。

原文标题《祖父的扁担(随笔)》,刊载于年8月23日中国青年作家报

审核:杨月

复核: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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